编者按:百年前的民族企业家张謇和来自远山高原的藏族小伙丁真,是跌宕的年注定将被记住的名字。两个关键人物背后,新晋GDP万亿之城南通和刚刚脱贫的小县城理塘,都是中国转型的庞大图景中至关重要的拼图。作为年度重磅策划,我们将视线聚焦于此,聆听历史的遥远回响,探寻城市的进化路径。
本文字数:字
阅读时间:20分钟
进入12月,青藏高原的季风凛冽地刮过理塘,天桥上的人几乎难以站稳。村子里鲜见人影,村民们都窝进屋子里避寒,但在县城的仁康古街上,还能看见走几步就要吸口氧气的外地人——为了丁真而来。
抓住的尾巴,丁真成了“顶流”,家乡理塘随之沾光。在中国超过个县城中,如果没有丁真的出现,很多人对理塘也许至今闻所未闻。
理塘一景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超出人们想象的是,这座海拔超过米、年初才摘掉“贫困县”帽子的小县城,理念开放、反应快速,把流量导向文旅,展开精准营销。
12月23日,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,文旅部公开为“丁真现象”点赞,认为网红通过直播、短视频对当地文化旅游产生了生动传播效果,提升了当地旅游产品吸引力。
走进理塘,开在传统藏寨里的咖啡馆、餐厅、精酿啤酒馆和精品民宿,既有藏族风情,又与都市消费接轨,很容易令从大城市远道而来的游客感到意外。皮肤黝黑、轮廓精致的藏族女孩,还会熟练地询问客人咖啡浓度:“你要single还是double?”
穿梭在核心景区勒通古镇上,转角就可能遇到一座微型博物馆,布展水平甚至不输许多大城市的展览。
在理塘,不少当地人笃定,“没有丁真也会有卓玛”“理塘早晚得火”。丁真的走红,只是一场“偶然中的必然”。这也被看作一次“压力测试”,检验了这些年理塘的文旅发展成果。
这背后的重要“推手”杜冬,把理塘当下的探索视为一场“高高原”上的旅游试验。从杜冬到丁真,一群或主动、或被动卷入的“破冰者”,正通过各自不同的尝试和努力,推动这场试验走得更远。
丁真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破冰12月初,汪堆带着两位投资者到格聂雪山看一个温泉酒店项目,在冒着热气的泉眼附近,几座木屋已建好雏形。这几年,汪堆卸任理塘县文旅局局长后,担任格聂景区管理公司董事长。对这位老文旅人来说,格聂旅游开发做了20年,“现在终于起步了”。
格聂雪山位于理塘县热柯乡,是徒步爱好者心中的圣地,但因交通不便等原因,并未出圈。
格聂雪山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和丁真一样,汪堆也出生在格聂脚下。他喜欢以“格聂之子”称呼自己,“我是格聂人,我就希望旅游做起来后能把老百姓的生活也带起来。”
对于丁真走红,汪堆一开始并不理解——比他好看的小伙子多得是。“任何人都不适应,我也不适应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仔细想了想,又觉得这是偶然中的必然:“理塘这两年旅游搞起来了,去格聂采风拍视频的人就多了,如果不是那个拍纪录片(照片)的,怎么会有丁真?”
汪堆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至少近五年,这座GDP仅在10亿上下的高原县城,把文旅产业摆在重要的战略位置。在财政并不宽裕的情况下,为了建设勒通古镇4A景区一期,年就投入近万元。
截至底,理塘县常住人口7.3万,其中农业人口6.2万。高原县城“靠山吃饭”,居民主要收入来源是虫草和松茸——4、5月挖虫草,6~8月捡松茸,或者倚赖高山草甸喂养牦牛。高原上的农作物局限性很大,只能种植青稞、油菜等耐寒作物。旅游,成了为数不多的发展选择之一,只是起步维艰。
身处国道旁的理塘,平均海拔米,贫困率一度高达38%。六年前,理塘整个县城能做到24小时提供热水的宾馆屈指可数。彼时去格聂,到达丁真家乡下则通村后,要继续骑马前进至少十公里。以前,汪堆带人去考察格聂旅游线路,就不得不经常充当马夫。
这几年,当地道路水电一类基础设施短板逐渐补上,村村通了水泥路,县城也打造出勒通古镇这样的主要景区。年2月,理塘“摘帽”成功。但直到今天,驾车从理塘前往格聂之眼,依然需要5个小时,90%的路段没有信号。
除此之外,理塘的高原地势也颇为特殊,成为影响当地旅游发展的重要因素。在甘孜州州府康定,如果有游客要去理塘,可能会被当地人提醒,“小心,缺氧。”
“区位太极端了。”理塘旅投公司总经理杜冬说,拉萨平均海拔米,理塘比它还高。相比普通的高原旅游,他把理塘的动作视为“高高原上的旅游实验”。
以格聂雪山为中心,周围由山峰、原始森林、草原、湖泊等构成了一个景色迷人的自然保护区
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“这种‘高高原旅游’别的地方有没有出现过?没有。可能珠峰大本营有,但这不一样,那是珠峰。有合适的参照样本吗?没有。我们做的事情就是破冰性质的。”杜冬自问自答。
之前,理塘想了很多办法来“对冲”高反的刻板印象,比如推出“天空之城”的标语,把它印在路牌上、刻在山坡上,但效果甚微。年11月之后,杜冬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——理塘没有珠穆朗玛峰,但有了站在流量巅峰的丁真。“把理塘‘高反’的标签撕下来,丁真一个人完成了一代人的使命。”杜冬说。
执念现在,丁真的工作地点是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,一座由老房子改造而来的玻璃房。博物馆外,能看见极其壮观的“快递山”。在之前网上热传的视频中,丁真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坐在这里拆网友寄来的书。在他们头上,每盏灯底部都印着一个藏族文化名人的名字。这是杜冬的创意,寓意“像灯一样点亮文化自信”。
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文化,是理塘旅游的“执念”。许多理塘文旅人都明白,丁真火,恰恰是火在文化上。“大家喜欢的是丁真的笑容,丁真的笑容背后是他的村子。”仁康古街那木萨餐厅老板诺尔布说,理塘有很多这样的笑容,是这里的山水养育出来的,也是这里的文化养育出来的。
在诺尔布看来,如果一个人因为喜欢丁真的笑容来到理塘,他领略到高原的蓝天白云、格聂雪山、毛娅草原,感受到这里的文化,体验到这里的生活,那会带来积极正面的反馈。但如果来了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,他可能对丁真也会失望。
汪堆说,如果(丁真)要继续(火)下去,他的淳朴、他的原生态,才是真的。理塘要在景区云集的国道线上做旅游,必须突出当地文化风貌,进行保护性开发。
理塘县城主要景区是勒通古镇,由理塘老城区改造而来,包括仁康古街、仁康古屋、以及千户藏寨——甘孜州最大的藏寨群,拥有13个藏寨、余户藏房,年成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。年,仁康古街专门引进包括咖啡馆、民宿、餐厅等业态在内的八家品质商铺,开在改造后的藏寨里,既有藏族文化风情,又与都市消费偏好接轨。
“没有咖啡馆,怎么做旅游?”回到家乡理塘之前,“大丁真”在外打拼了20多年。跟丁真一样,他也出生在格聂雪山脚下,算下来还是丁真的远房叔叔。
他是理塘第一批走出去从事旅游业的人。上世纪90年代,他到云南香格里拉“当学徒”。彼时,香格里拉旅游业刚起步,国内外游客蜂拥而至。很多人第一年被当地建筑吸引,第二年、第三年再来,发现原来的老屋消失,水泥建筑拔地而起,不禁发出“sobad”的感叹。
有游客因为订不到有当地特色民宿,干脆取消行程。“我提出换成另一家五星级酒店,客人觉得(跟其他地方)差不多,就不来了。”“大丁真”回忆。
在外打拼教会他最重要的一点是,保护和突出当地的高原风貌和独特文化,就是理塘的核心竞争力。
现在,“大丁真”会给理塘本地酒店做培训,也给理塘民宿做设计——从柜子到门帘,都遵循本地特色。他经常跟本地居民讲,要保护文化、保护生态。“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些(理念)。”他说,要像朋友聊天那样不停地去讲。
专业这样的理念,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。年,理塘请来了一位“关键先生”——理塘旅投公司总经理杜冬。
在成为理塘旅游“推手”之前,杜冬的标签是“做文化研究的人”。当时,他刚完成少数民族史方向的硕士学业,原本计划“十年做翻译、十年做作者”,身上的文人气息再明显不过。
杜冬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为何理塘会“选中”自己?杜冬也不太明白。不过,早些年杜冬为全球著名旅游指南“LonelyPlanet”西藏系列供稿时,就觉得藏区旅游比较粗糙单一,以自然风光为主,碰上天气不好,体验就大打折扣。过去,也有景区出现过无序开发、破坏文化生态的情况。杜冬希望,有一种“专家式玩法”,这与理塘想做文化特色的理念一拍即合。“我们就是要绕开前人走过的弯路。”汪堆说。
目前来看,这个搞文化出身的总经理,至少为理塘做了两件大事。
其一,是牵线北京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的人类学研究团队,请他们到理塘做口述史研究,挖掘和梳理当地文化脉络;其二,是带团队着手建设改造多个微型博物馆,把理塘博物馆集群的框架搭了起来。
“能原汁原味,就原汁原味。”在仁康古街上,当地政府租赁整理出不少老建筑,不用新修场地,杜冬只需负责空间改造和内容设计。“文化策划我不担心,设计我不担心(能找到设计师),改造也不很担心。”在杜冬看来,“预算可控、周期可控,大量环节我们自己控制着,这种事可以做”。
年至年间,康巴人博物馆、石刻馆、唐卡编织黑陶馆、喜马拉雅之声微博物馆、旅行记忆博物馆、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等一一落成,到现在,勒通古镇已有11家博物馆开门营业,还有一批在筹备中。
如今,穿梭在古镇上,转角就可能遇到一座博物馆,它们往往由一户藏式院落改建而成,进门后穿过院子,上楼是极具特色的陡峭木梯。仔细观展,内容之精良让人惊讶——大大超出人们对一个偏远小县城的预期。
理塘的策展团队“实力不凡”,其中不少是通过杜冬牵线搭桥从外地请来的。
比如,喜马拉雅之声微博物馆墙壁上,有一排耳机,可以听见极具理塘特色的生活:挤牛奶、摇篮曲、放牦牛……
喜马拉雅之声微博物馆展品(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张建摄资料图)
这些录音工作由秦思源带队完成——一位专注于声音的知名艺术家。他十余年前就曾担任位于北京的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副馆长兼首席策展人。年夏天,秦思源团队来到理塘,用半个多月时间,奔波于牧场、田地、古镇、寺庙采集声音。
旅居法国的设计师五之是喜马拉雅之声微博物馆另一个幕后主力。作为一名藏族文化的追逐者,年初,杜冬邀请她到理塘为博物馆做设计。
还有为理塘留下无数宣传照片和明信片素材的摄影师大刀,在理塘开过数年客栈、又转型为旅行记忆博物馆(下称“博物馆”)主理人的孔二,他们把自己称为“一群无法彻底离开的人,一群执着把川藏当成故乡的人”。
年,一位20多岁的川藏线驴友根根,又受孔二邀请,来到博物馆做运营,成为新的理塘“归人”。
杜冬也是一名理塘的“归人”,14年前,他就与理塘结下缘分。“我们就像理塘的窗口。”杜冬评价像他一样的这群外乡人时说。
下沉“这两年,全县都在提旅游。”在理塘县濯桑乡党委书记扎西拉姆看来,如今,发展旅游的理念,早已下沉到理塘各地。
前段时间,理塘就有一位村书记任敏,因为“发动”作家桑格格为村里带货在网上引发